活動摘錄:阿嬤的故事袋 2004/11/5~11/6
做一個屬於阿嬤自己的故事袋洪 老 師:我們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齣戲,這齣戲裡有快樂、也有悲傷情節,有長、也有短的故事。每個人都有一個很大的故事袋,只是袋子裡的故事都不一樣:像是我們怎麼出生的?有我們小時候的故事、當小姐時的故事,也有我們二十歲、四十歲、五十歲、七十歲、八十歲的故事,所以如果我們年紀越大,我們的故事袋就會越大。每個人用自己的手,加一些材料,做自己的故事袋,每個人故事袋的樣子、顏色可能都不同,不過我們就是要做出一個屬於自己的故事袋。
陳青阿嬤:就是我們一生的故事啦。
洪 老 師:我們要先做一個袋子,才能把一生的故事裝起來,你的袋子是大是小都沒關係,一個人做一個,因為每個人的故事都是自己的。這裡有紙、剪刀、膠水,大家就用這些材料來做故事袋。
阿 嬤:故事那麼多,哪裡裝得下?
洪 老 師:一生故事的袋子,做袋子就好了,因為我們的故事都放在袋子裡面。
洪 老 師:接下來向同組的朋友介紹你的袋子,要怎麼介紹都可以。
桂英阿嬤:我的袋子背起來最好看、漂亮的,什麼都可以裝,裝衣服也可以,我出門就背這個。上面有珠子串成的小花,還有釦子,這樣小偷才不容易偷到東西。我不會畫畫,都是隨便畫一畫。
阿慧阿嬤:你這個袋子很好,像我每次出門都背我那個黑袋子,裡面會裝毛巾(有些阿嬤稱讚阿慧阿嬤袋子上的圓形剪得很圓)。
小桃阿嬤:一生的青春都裝在這個袋子裡。不好的事情才會裝在裡面。我年輕的時候就像一朵花,所以畫了一朵花在袋子上。
洪 老 師:我們一生的故事都在這個袋子裡,接下來要從自己的袋子裡找出一個快樂的故事,看是小時候的快樂,還是三、四十歲時的快樂,或是七、八十歲時的快樂故事,然後再把你們這組所有快樂的故事(三、四個故事)變成一個屬於你們這組的快樂故事,自己編劇和演出。
每位阿嬤分享了故事袋裡的快樂故事,在老師的帶領下,阿嬤嘗試把所有快樂的元素拼湊起來,運用現場的戲服、假髮、棍棒、鑼、鼓、琴、木魚等道具,阿嬤第一次粉墨登場,飾演自己快樂故事中的女主角,合力演出一齣「快樂的故事」。那是阿嬤從沒有過的經驗,也是一次令她們相當興奮、開心且真正「意難忘」的快樂經驗。
阿菊的故事八十歲的阿菊回憶著:「那時候我們很窮,但是過得很快樂……」
第 一 幕:十五歲的阿菊長得落落大方,很多男生喜歡她,送她禮物。有一條項鍊她記得很清楚,那是她喜歡的人送的,雖然項鍊早就不見了,但阿菊還是常常想起送她項鍊的那個人,那是她深藏於心最美的回憶。不幸的是,十六歲那年她被騙到海外當日軍慰安婦,從此命運晦暗。
第 二 幕:阿菊二十五歲時,父親去世,日子過得更苦。為了分擔母親的辛勞,每天都到工廠編織草蓆。快過年了,有天下班回家,阿菊將薪水交給母親,母親摟摟她的肩膀,問她有沒有想要的東西。她說沒有,只要能和母親相依為命就好,母親紅了眼眶,從身後拿出一雙紅布鞋送她……
第 三 幕:三十五歲的阿菊仍未嫁,雖是窈窕淑女,但怎麼也抹不去內心的自卑感。每次想到被日軍糟蹋就悲從中來……她最大的興趣是唱歌,也常參加客家山歌比賽,得過大小獎盃。鎮上的人都認識她,年輕男子想接近她,都被她拒絕,直到有天認識了一位翩翩君子,他的真誠打動了阿菊。
新加坡的意難忘第 一 幕:「轟!轟!轟!嗚!嗚!嗚!」戰時空襲警報不斷想起,舞臺上的演員阿嬤們忙著就地掩蔽。阿慧阿嬤說:「記憶中最快樂的事,就是當年在新加坡(被迫在海外慰安的地點)躲空襲時躲過一劫,很幸運沒被炸死,能活著回臺灣。那時很多人被彈死,還好我有活著回來。」看到阿嬤驚恐的臉龐,彷彿她們又回到當年的戰爭現場。
第 二 幕:「嗶!嗶!嗶!」紅十字會的大船入港,一群人前推後擁,深恐上不了船。阿嬤終於結束日軍性奴隸的苦難日子,帶著喜悅、期待的心情進入回家的大船。「轟隆!」一顆炸彈差點擊中這艘大船,大浪被激起半天高,船上的人東倒西歪,尖叫聲此起彼落。等到稍稍平靜了些,又遇上大風浪,船左右搖擺,仍奮力在大海中緩緩前行。船上的阿嬤們暈船嘔吐,奄奄一息。小桃阿嬤永遠記得,當年軍官宣布可以回家的消息時,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事情。她說:「我忍耐一切活下來,為的就是能活著回家看我的阿嬤。」
第 三 幕:「嗚!嗚!嗚!」電視裡正播出「意難忘」的火車進站情節,阿嬤倖存回到臺灣,逃離烽火連天的前線,終於能安穩生活,不再擔心害怕,還有機會坐在家裡,看她最喜歡的「意難忘」連續劇。
諮商師觀點:一群天生優越的劇場演員文/洪素珍
2004年,婦援會邀我為慰安婦受害阿嬤主持一個團體戲劇治療工作坊。這群阿嬤經歷過戰爭,死亡與獸慾,絕望和異鄉!那是女人能夠遭遇的極限了!眼前的阿嬤竟都是曾經衝過極限的女性,我望著她們,一時竟然無法回神。我再回頭看著車裡這群多半已八十高齡的老人們,也許出遊讓她們心情開朗,許多人正彼此談笑著,她們是多麼不容易呀!但我卻看到她們正開心地笑著,絕少愁雲慘霧緊鎖眉頭。
想著阿嬤的過去,看著阿嬤的當下,我突然為她們驕傲了起來。她們不僅能夠從殘酷的地獄搏戰後倖存歸來,且還有能力談笑風生,這不正是一群不屈不撓生命勇者和鬥士活生生的畫像嗎?而和阿嬤工作的劇場形式和目標之一就是讓每個阿嬤都知道她們自己是勇士!讓她們再次發現自己是個多麼值得驕傲的人!她們顯然是一群潛質天生優越的劇場演員。
劇場最迷人之處在於可以穿越時間、跨過空間,搭配各種空間和時間交錯的奇想,用肢體、眼神、表情和情緒協助語言,並超越語言的有限去說故事。劇場的無所不可能,讓演員可以進入天堂,也可以探索地獄;演員可以是天使,也可以是惡魔。
由於阿嬤的生命經驗是斷裂的,是被錯誤剪輯的,生命中少了許多一般性的經歷。因此,讓阿嬤經驗各種不同想像的可能性非常重要。透過經驗各種不同可能性,希望讓扭曲僵枯的靈魂重新具備彈性,也因此會有新的盼望。但這樣的理論和信念不是可以透過理智教導完成,而必須經過身體和心理的實際體驗才可能達到目的。
人的生命無法重來,但在無所不可能的劇場裡,生命不只可以重來,還可以倒著來,也可以各種可能多線進行。因此,希望年邁的阿嬤在劇場裡有一個全新且可以自由操作的生命狀態。她們可以自由創作自己的生命,自由地演出各種可能。透過劇場經驗,她們會體驗到即使年華已逝,但仍可以得到平靜與盼望,發展出屬於自己的新意義來。
客觀的生命經歷無法改變,但經過劇場形式的重新詮釋,卻可能改變自我認知。阿嬤在花樣年華遭受性侵害而造成生命裡最大的遺憾,儘管年歲至今,她們卻可能還未走出逾半個世紀以前的陰影。從生命品質的角度來說,六十年的生命過程一直被一、兩年間造成的遺憾緊緊包裹、逃脫不開,這才是最大的遺憾。如果能讓阿嬤心理漸趨平和,不再與負面情緒對抗,在心裡與自己和好,以較平靜的情緒看待一生,這對平復阿嬤的創傷有比較健康積極的意義,也是我帶領這個工作坊最核心的意圖。